第1章 催眠术

那就是我们的初遇,敷衍得像是随手一写的剧本,可对我而言却是那么无可取代:后来无论我身处何方,只要一想起他,舌尖仍会泛起儿童牙膏的香草味。

三个月前我刚参加完高考,和大部分对未来感到迷茫又无所事事的应届生一样,我整天窝在家里吹空调,喝可乐,吃西瓜,刷着百看不腻的芒果台暑假神剧《还珠格格》。那是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,当电视里的尔康跟紫薇上演着“到底谁无情无义无理取闹”的经典论战时,我的手机“丁零”一声响了。

我花了整整一分钟,反复确认这是长南大学的录取通知而不是什么诈骗短信后,发出了一声尖叫,睡衣都顾不上换,穿着人字拖冲去隔壁家找林欣欣,可一问阿姨才知道林欣欣去菜市场了。

我一边打林欣欣电话一边跑向菜市场,她的手机却一直占线。五分钟后,当我狂奔到菜市场的家禽区时已经大汗淋漓,我跟林欣欣隔着几十个鸡笼子遥遥相望,我朝林欣欣大喊:“欣欣,我考上了!第一志愿长南大学!”

林欣欣提着一瓶酱油,朝我激动地挥舞着手机:“我也是!刚收到的短信,想给你打电话老打不通!”

“啊——”我又是一声尖叫,“太棒了!林欣欣,我爱你!”

“我也是!”

盛夏的下午三点,我跟林欣欣疯了似的穿过鸡鸣鸭叫的家禽区,满身鸡毛地相拥在一起,现场上演了一出惊吓大过感人的青春励志剧,菜市场的大叔大妈一边嗑瓜子一边津津乐道。

三天后的中午,我跟林欣欣两家人在某三星级酒店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谢师宴。我跟林欣欣就读同一所高中,但不同班,我在美术班,林欣欣在文化班,但是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,几乎形影不离。

那天,应该是我人生中最扬眉吐气的一天,我最后一次穿着母校的校服,拿着我妈替我手写的三千字演讲稿,站在酒店大堂的礼台上,对台下的家人、老师和亲戚朋友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致辞感谢,念到后面我已经紧张得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了,念完后我猛地一鞠躬,台下掌声雷动;我没忍住又鞠了一次躬,台下依然掌声雷动;就在我要三鞠躬时,我妈喊起来:“干吗呢这是,拜天地呀!”

我赶紧红着脸跑下来。

我跟林欣欣没来得及吃两口菜,就被父母领着给老师敬酒去了,学生不能喝酒,我们就以营养快线代酒。林欣欣实在是厉害,饮料都能喝得满脸通红,可谓酒不醉人人自醉。但只有我知道她是太腼腆了,从小就这样,一有陌生人跟她搭话,她就恨不能像骆驼一样把头埋进土里。

我妈这些年开了一家中药足疗店,每天都跟各路顾客斗智斗勇,早已练就一身“江湖本事”。反观我的班主任陈老师,业余时间写写诗、下下棋、遛遛鸟,这种退休老干部完全不是我妈的对手,很快就让我妈给灌醉了。被灌醉的刘老师说起了实话,但这实话可不好听,总结一下就是,他打死都想不到我能考上长南大学,毕竟我的专业课成绩虽然拔尖,但文化课成绩惨不忍睹,离985院校还是有一定的距离。

我当场不服了:“陈老师,我哥那种饭桶都能考上,我凭什么不行呀?”

饭桶张家男正在吃鸡爪,他“扑哧”一下吐出好几根骨头:“张爱珊你皮痒——”他话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航爸一巴掌:“吃你的东西。”

嘿嘿,今天我可是最大。

“也是……也是。”陈老师耳根通红,打着酒嗝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速写纸,上面全是一个男生的肖像素描,正脸、侧脸、仰头、低头,可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。我激动地抢过,这可都是我心爱的毛毛哥啊,我上文化课时老爱偷画毛毛哥,陈老师经常会在门口的小窗口巡视,一经发现就没收,我以为他都撕了呢,没想到他竟然全留着。

“珊珊这孩子呀,什么都好,就是精神世界太强大,太沉醉于幻想了……”陈老师又开始诲人不倦了。

我妈赶紧拉着我反省:“是啊,整天幻想着她的毛毛哥,谁说都不听。”

“不是幻想!是念想!”我较劲了,毛毛哥是真实存在的好

不好,才不是我幻想出来的。

“正所谓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帅哥欧巴,爱珊好求!”陈老师即兴来了一首打油诗,摸着啤酒肚哈哈大笑,“珊珊啊,上大学就成年了,可以好好谈场恋爱啦!”

“是!我一定谨遵教诲,不辱使命!”

“是你个头!”我妈一筷子敲过来。

中文里有个成语叫乐极生悲,意指开心到极点时就会发生不幸。说的就是我,谢师宴才结束我就悲伤逆流成河了。事情是这样的,下午一回到家,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到我妈跟前,大手一伸:“给我!”

老妈迟疑片刻,伸出手跟我击了个掌:“OK!”

“妈——你干吗啊?!”我生气了。

“你想干吗呀?”老妈很无辜。

“毛毛哥的地址呢!”

“哦——”老妈总算想起来,拍了下脑袋,“哦哦哦。”

“快别哦啦,给我。你之前怕我早恋说先替我保存,等我上大学了再给。我现在大学也考上了,谢师宴也办了,致谢辞也念了,你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?”

老妈目光闪躲,露出她平时哄骗顾客办会员卡时的虚假微笑:“傻孩子,骗你的,哪有什么地址呀,当年他们一家人搬得突然,这都多少年了,早没联系了。”

我愣在原地,虽然隐约已经猜到,但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:苦等了一整个青春的希望,竟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!

我生无可恋,本想一屁股坐倒在地,考虑到地板有点硬,我后退几步,一头倒在沙发上,准备发起暴风雨式的哭泣。

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张家男踢我一脚:“要哭去别处哭,别影响我‘吃鸡’!”

“‘吃鸡’‘吃鸡’,你上辈子是黄鼠狼吗?”我一拳打在他肩上,他开始鬼喊鬼叫。

老妈今天不用去店里,她站在镜子前卷着头发,哼着欢快的小曲,看样子是打算去麻将馆大战三百回合。果然,不一会儿她就提着高仿LV包包出门,出门前她又想起了什么,回头看我一眼:“说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张纸条,你当时生病了,江阿姨拿给你哥了,这么多年,你哥也没跟你提起过?”

张家男吓得手机一扔:“妈你说话要负责任啊,什么时候给我了?”

我仇恨的目光已经扫射过去,老妈刚一关上门,我就扑向张家男,强行用双手捂住他的脸,张家男大喊大叫,但来不及了。

三秒后,我将他成功催眠。

张家男的眼神慢慢涣散,接着,他便浑身瘫软,失去了自由意志。我开始发号施令:“坐好了。”

张家男立马坐正身体。

“张家男你是狗!”

“汪!”张家男叫了一声。

“刚绝育的狗。”

“汪……”张家男哀鸣。

“尿急的狗。”

“汪!汪!汪!”

“找到了电线杆……”

“汪汪汪!”

“电线杆旁有其他狗……”

“汪、汪汪……”

我消气了,决定进入正题:“张家男,五岁那年的夏天,隔壁江阿姨搬走前给过你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毛毛哥的地址,纸条放哪儿了?”

张家男一脸迷茫,慢慢摇头:“没有纸条……”

“仔细想想!”

“想不起来,没有纸条……”张家男继续摇头,看来他是真不知道。我叹了口气,原本也没抱希望。

我打了个清脆的响指,张家男瞬间清醒过来,他猛地从沙发上蹿起来,双手交叉抱住双肩,一脸惊恐:“张爱珊!你你你,刚又对我做什么了?”

“你说呢?”我没好气地道。

他赶紧扒开衣领检查自己的身体,这家伙,到底哪来的自信?

相信你们都看到了,是的,我跟常人有点不太一样,我有一种特殊能力:催眠术。这事还得从头说起。三岁那年,我的亲生父亲死于一场车祸,一年后,我妈带着我改嫁给了航爸,航爸离过婚,带着一个大我两岁的儿子,也就是张家男,这样,我们四人组建了新家庭。